她這一說，倒是勾起華敏的好奇心“封以揚平時也會畫花？”</p>

封以揚出身天下巨賈之家，自幼受到最好的栽培，她自然不意外他工於書畫不過她不認為，他是個閑來無事會畫畫花兒，再吟上幾首傷春悲秋的詩詞，還會浪費時間在賞花作樂上的那種紈絝子弟</p>

婉兒點點頭，邊研墨邊道：“倒也不是很常，只是有幾回我端茶進書房，正巧看見少主在畫花”</p>

“是嗎？”華敏拈起一旁花形瓷盤裏的棗泥桂圓糕，邊嘗邊心不在焉地同婉兒聊著“原來他不是在花園裏畫花，而是一個人躲在書房畫”</p>

“是呀，而且少主畫花的時候，通常都是他心情不大好的時候”</p>

“既然沒有閑情逸致，為什麽還要畫花？”真是怪人一個</p>

“奴婢也不清楚”婉兒歪著頭尋思，忽而想起什麽似的，又道：“我曾聽蘇總管說過，他幫少主整理那些畫時，發現少主畫來畫去都是一種美麗而奇異的花”</p>

“喔？”華敏一手塞著糕點，一手已執起畫筆，在雪白的紙上流暢地勾勒</p>

“那花，從未在西涼國見過，蘇總管以為是少主喜愛的花，還偷偷拿了張畫，私下到處詢問京城裏的花匠，沒想到就連皇宮禦用的花匠，都說不曾見過這種花”</p>

她只不過是隨意起了個頭，隨口閑聊罷了，想不到這個長舌的婉兒，竟然連一朵莫名其妙的花兒都能聊得這麽來勁兒</p>

話說，這些人已經將封以揚當成鍍金活財神在膜拜，哪怕是聊起封以揚的一根頭發，恐怕這些人聊上三天三夜，都能侃侃而談</p>

別說是封家了，外頭的人只要一提起封以揚這名字，眼中自然而然浮出敬畏之色，活像是撞見了菩薩下凡</p>

“……後來呀，蘇總管還托人上鄰國詢問，就連鄰國的花匠都說不曾見過這種花”婉兒將從蘇總管那兒聽來的話，說得活靈活現，仿佛是她自己親眼所見</p>

華敏咬了一口綠豆糕，興致缺缺地聽著</p>

“後來的事可就奇了有一回少主上布莊巡視，跟掌櫃談到一半，忽然就變了臉色，一眨眼就跑出布莊，在大街上攔住一名女子，還不顧會失了禮節，伸手就把人家頭上的發簪拔下來”</p>

“發簪？”正要伸向女乃香桂花糕的纖手一頓，華敏的眸光自絹紙上揚起，秀眉微蹙</p>

“是呀，少夫人您肯定也覺得納悶吧？少主好端端的，卻忽然像是中了邪似的，沖到大街上拔了女子的發簪，當下連蘇總管都嚇壞了”</p>

華敏忽然想起一件事初次與封以揚見面時，他便是取出一支由她設計的茶花發簪……他從一開始就認得她是誰</p>

一股奇異而難以言喻的感覺驀然流過心頭，華敏發覺自己的手無端發起抖，額頭也莫名的滲出點點冷汗</p>

婉兒正說得激動入迷，自然沒察覺她的異狀，兀自往下說道：“後來蘇總管上前一探，才曉得原來那女子頭上的金花發簪，那花兒的樣式，便是少主經常在畫的異花”</p>

華敏一僵，倏然站起身，從一旁的檜木書櫥中，取出數張已經繪好的花簪圖像</p>

婉兒被她突兀的動作嚇了一跳，猛然眨著眼，以為是自己太聒噪，惹得華敏不快</p>

孰料，華敏一把抓住她的手，將那幾張絹紙平攤在長案上，激切的問道：“你說的那種花，是不是畫裏的這一種？”</p>

“少夫人您怎麽了？您別嚇婉兒”前一刻還好好的，怎麽忽然就中了邪？</p>

“你給我看清楚了，封以揚畫的那種花，是不是這一種？”華敏握緊她的手腕，另一手指著絹紙，心焦如焚的追問</p>

婉兒飽受驚嚇的覷了覷絹紙，訝然嚷道：“少夫人，原來您也知道這種花？”</p>

對了，先前蘇總管曾說過，少主上回特意上沈州的青城，便是為了那支花簪後來少主回京後，蘇總管也說過關於花簪的事，聽說少主正是喜愛上了繪出那花簪的女子</p>

當時她沒想太多，只是聽聽就算，如今想來，那個女子便是少夫人嘛！</p>

“封以揚畫的那些花圖，如今放在何處？”華敏面色異常蒼白，粉唇也微微顫抖，握住婉兒的手卻是緊得不能再緊</p>

“自然是在少主的書房裏……”</p>

“帶我去看！”</p>

婉兒讓她咄咄逼人的這副模樣嚇壞了，不敢多問什麽，連忙領著她來到封以揚的書房</p>

婉兒憑著腦海中的印象翻找了一陣，終於找出一疊繪滿山茶花的圖紙茶花的品種有數種，那一張張上了釉料的花圖，畫工精巧地繪出每一品種</p>

瑪瑙茶，寶珠茶，正宮粉，石榴茶，一撚紅，照殿紅……每一品種的山茶花開落在那一張張畫紙上，色澤斑斕，花開燦爛，每一朵俱是栩栩如生</p>

華敏捏著畫紙一角的纖手騫然顫了顫，滿疊的畫紙霎時撒了滿地，一朵朵艷美卻不俗的茶花就這麽盛開在她腳邊</p>

她雙手揪緊了胸口，難以置信的水眸剎那間盈滿濃濃霧氣，記憶中的畫面一幕幕在眼前掠過</p>

“丁敏敏，把這盆花拿去扔了”</p>

陸雅清坐在白色平臺鋼琴之後，一手托著下巴，一手百無聊賴地敲著琴鍵，陽光自大片落地窗灑落而下，將俊美修長的少男身影鍍上一層金色光圈</p>

放學後主動過來幫母親忙的丁敏敏，手裏抓著抹布，正奮力跪蹲在地上，努力擦著昂貴的原木地板</p>

她仰起泛紅的臉蛋，擡起手背拭了拭額上的汗水，腦後烏亮的馬尾輕輕甩動，牽引著鋼琴之後的一雙黑眸留駐</p>

“那盆花是王媽媽今天早上換的，為什麽要扔掉？”丁敏敏蹙起秀氣的細眉，不解地問</p>

陸家占地千坪的別墅，平時打掃起來需要耗費的人力超乎想像，除了丁敏敏的母親這種簽約制的鐘點女傭，仍有其他固定在陸家幫傭多年的老傭人</p>

“我討厭玫瑰”陸雅清斜睨那盆花苞碩大的紅玫瑰一眼，口吻充滿嫌棄</p>

“玫瑰這麽美麗，你為什麽討厭？”根本是想找借口使喚她吧！這個任性又跋扈的死闊少，一天到晚就想找她麻煩，真是莫名其妙！</p>

“俗氣”陸雅清冷冷地瞟她一眼</p>

配你剛剛好！丁敏敏在心中偷偷撇嘴</p>

“這麽俗氣的花，配你剛好，拿去吧”陸雅清微笑，修長的手指撥了撥玫瑰花瓣，那舉動像極了皇帝賞賜</p>

他要是皇帝，她豈不是成了宮女？丁敏敏不情不願的起身，抓著抹布靠近那抹比陽光更閃耀燦亮的人影</p>

“你喜歡什麽花？”</p>

就在她捧住那盆玫瑰時，坐在鋼琴後方的美少男，忽然漫不經心的拋出這句</p>

“你在問我？”她有些詫異通常他開口不是命令她，就是對她冷嘲熱諷</p>

“你重聽嗎？”他不耐煩地敲了一下琴鍵，害她嚇得縮了縮肩膀</p>

情緒化的大少爺！她要是一個手滑，將花瓶往他頭上砸，看他還敢不敢這樣命令她！</p>

不過想歸想，丁敏敏還是很孬的閉緊嘴巴要是惹惱了這個專門以欺壓她為樂的大少爺，往後她不僅沒外快可賺，還會害母親被刁難</p>

說起來真悲摧，她雖然討厭死陸雅清這個大少爺，但是她願意乖乖幫他跑腿幹些雜事，他會額外付她工錢，而且金額還不少</p>

貪圖著這一點，加上他利誘兼威脅，她才會忍下滿腔對他的不滿，乖乖聽他的命令做事</p>

“丁敏敏，你是癡呆了嗎？沒聽見我在跟你說話？”</p>

大少爺可沒什麽耐心，通常三十秒之內沒得到他想要的答案，那張俊美的臉龐便會又黑又臭，一雙深邃的美眸冷冷瞇起，活似她欠了他八輩子的債</p>

“我什麽花都喜歡這答案你還滿意嗎？”丁敏敏也不是沒脾氣的，平時她只是為錢忍耐，要是真被惹毛了，也會口氣不善地偷瞪他</p>

“難怪”陸雅清一臉嘲諷的斜睨她，那眼神令她大大不悅</p>

“你這句難怪是什麽意思？”可惡，她上輩子究竟欠了他什麽？弄得現在得這樣受他的氣肯定是不小心惹上了黴神，黴神才會這樣懲罰她</p>

“昨天你來的時候，拿了一束醜不拉嘰的花，我就想，你是缺乏品味才收下那束花，還是因為想心，不想傷害別人才收下”</p>

陸雅清勾唇，迷人的笑容看在華敏眼底，像一根針似的，狠狠刺著她的眼</p>

他神經！無聊！莫名其妙！</p>

昨天她帶來的那束玫瑰花，是隔壁班一個追求者送的人家可是砸大錢請花店包裝，哪裏有他說的醜不拉嘰！</p>

“你知道我喜歡什麽花嗎？”陸雅清忽然又拋來這一句</p>

誰理你啊！就算他喜歡菊花也跟她沒關系！</p>

丁敏敏在心底用力哼氣，以最孬的方式，傳達最憤慨的情緒</p>

“我喜歡茶花”陸雅清笑了笑</p>

丁敏敏心口一跳，捧在手中的花盆差點就給砸了</p>

他、他沒事笑得這麽勾魂做什麽？以為她會跟那些迷戀他的膚淺女生一樣，被他一個笑容迷得神魂顛倒？作夢！</p>

“茶花優雅高貴，美麗又不俗氣，這是有品味的人喜歡的花”陸雅清意有所指的瞟她兩眼</p>

哼，誰不曉得茶花高“貴”，那可是某大名牌的招牌花，一個包就夠付她好幾個學期的學費</p>

“我讓王媽媽換一盆茶花過來”丁敏敏沒好氣的說再繼續跟這Pro級的討人厭大少爺說下去，她肯定會嘔到內傷想吐血</p>

“不，我要你去買”陸雅清笑容一撤，口氣驟冷</p>

“我？！”丁敏敏驚叫</p>

憑什麽她要買花來送他？她是女生耶，哪可以隨便送花給男生！這個目中無人的高傲家夥，會不會太超過了！</p>

“沒聽見我說的話？你立刻去買一束茶花過來，什麽顏色都可以，挑你喜歡的就好”</p>

丁敏敏忍下想飆臟話的沖動，才想開口反駁，一見到陸雅清囂張的揚起下巴，深刻眼紋之下的美麗眸子冷冷回睨，她又孬孬的縮回去</p>

她忍，她再忍！反正高中畢業後這個討人厭的家夥就要到美國念書，他再囂張也沒幾日了！</p>

“好啦，我現在就去買，這樣你高興了？”將那盆紅玫瑰隨意往地上一擱，丁敏敏從門邊的雕花白木櫃上拿起錢包，準備出門買花</p>

如果可以，她還真想買束菊花回來……算了，這個家夥命這麽好，又有一張勾魂妖孽臉，肯定是禍害來著人家常說禍害遺千年，所以再怎麽詛咒他，他肯定還是命好福好</p>

丁敏敏走到門邊，一股奇怪的直覺迫使她停下腳步，撇過泛著自然紅暈的臉蛋，望向琴房中的陸雅清</p>

斜坐在白色平臺鋼琴之後的他，單手撐著俊臉，一手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游走，一雙深邃如海的藍黑色眼眸緊緊鎖視著她</p>

她心中的某道鎖，似乎在這一刻被解開，那些不該對他有的悸動如融化的糖蜜，充溢整個胸口</p>

“我、我去買花了！”小手抓緊錢包，心臟的跳動驀然失速，仿佛一張口就要蹦出胸口，她神情慌亂的轉開臉，落荒而逃</p>

她永遠忘不了，當時她在陸雅清眼中看見的那抹熾熱，更忘不了，他唇邊那抹得意驕傲的微笑</p>

直到他離開多年之後，她才明白，那是心高氣傲的他吃醋耍性子，才會命令她買花送他</p>

那束茶花，到後來竟成了她記憶中最深刻的痛，於是，她永遠忘不了，他最愛的花便是茶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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